【陈子昂 历史向】我不只有幽州台
怎样的人，才算清醒？
相传四十三岁那年，陈子昂在梓州的牢狱里给自己算了一卦，结果不太好，子昂见之，长叹而逝。
或许晚年在牢狱中度过的数年能让他想明白，自己做不成魏徵，武后也绝对不是李世民。
过去的自己，可真是傻得可爱。
四十三年前，陈子昂出生在蜀川梓州，父亲陈元敬，祖宗是发明了“离间计”和“反间计”的陈平。
没错，陈子昂出生于蜀川，我们也可以叫它仙人下凡统一落脚点。作为唐宋第一大玄妙之地，蜀川前有陈子昂李白花开并蒂，后有苏轼一家成团出道，一时风头无两。
可能从出生开始就吸收天地灵气的孩子，真的会变聪明吧。
我们的少年子昂并没有一开始就走进书籍的美妙乐园，而是成为了一个逍遥天地之间的侠客。可惜后来不小心伤了人，陈子昂才放弃了少年时铁锈味的梦。
十七八岁，高三的年纪，我们的子昂才开始学习。但是他几年时间，就成为了一个博通古今的文史学大佬，甚至赶上了他读了几十年书的老父亲。
你就说气人不气人吧。
被儒学熏陶了好几年的陈子昂，心中充满了治国安天下的雄心壮志。他满怀期望地背上书，北上赶考。
但是科举考试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过去的事情。才高如王维，也需要先俘获玉真公主的芳心才得以高中。陈子昂虽然文章写得十分漂亮，但也很不幸地落了两次榜。
第二次落榜之后，陈子昂十分悲痛。
某天长安的街道上，一个白衣书生用千缗银两拍下了一把胡琴。
如果这个瓜还不够长安百姓吃的话，第二天书生陈子昂当众把胡琴摔碎之事，则已足够登上热搜榜第一。相传陈子昂抱着琴叹息道，我才高八斗却不为人所知，要这胡琴有何用？
说罢他把胡琴狠狠摔在地上。
却不想这次毁琴的行为让他成为了大唐顶流诗人。
两年后再次应考，陈子昂终于高中进士，成功挤进大唐统治机构。此时的中华大地拥有前所未有的广阔疆域，和流芳千古的圣主明君。
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武则天。
我虽然不大喜欢她，也不得不肯定她是个极有才华和政治智慧的人。但做统治者讲究一个德字。
咱们小时候都背过，为政以德，譬如北辰，居其所而众星共之。像武后这样杀出一条血路的，也注定难得人心。
酷吏政治，屠杀忠良是她不得不选择的下策，不然她早就歇菜了。
因为贪恋权力，她这辈子过得十分狼狈，折了至少三个孩子才套着狼，也属实不易。
最大的潇洒，是不留一字的墓碑。
虽然说武后残忍是残忍了点，但在用人这事儿上也没的说。骆宾王的《为徐敬业讨武后檄》，她每天都要拿出来康康。
如果陈子昂遇到的不是武后，而是稍微暴脾气一点儿的皇帝，以他直言敢谏的程度，只怕没当两年官就被丢去岭南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在他第三次来到长安赶考的时候，他开始和一些影响他颇深的朋友交往，代表人物有宋之问，杜审言和卢藏用。
宋之问是最典型的积极入世代表，就是人品不大行。他的黑料太多，真的假的都有。网传宋之问早年作诗没有灵感，某天听闻外甥刘希夷写下了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的妙句，于是趁夜杀人夺诗。
我一向不大相信小说之言，这事儿也多半是假的，但也能充分证明宋之问的风评实在是差得不行。
杜审言，也就是杜甫的爷爷，同样积极入世但却十分可爱。
某天小杜去参加考试，考官正是苏轼的祖宗苏味道。出了考场之后，他煞有介事地叹息说，苏味道大概要去世了。
周围的人惊异非常，问他为什么。他捋捋不存在的胡须，缓缓答道，“彼见吾判，当羞死耳。”
至于卢藏用，则给予了陈子昂最长情的陪伴。陈子昂后来含冤去世，他的家人均是由卢藏用照顾，这是后话了。
这些人对陈子昂最大的影响，大概就是用他们努力上进的思想感染了陈子昂。后来他的浮浮沉沉，与此有密不可分的联系。
话说进士及第后不久，陈子昂就因为上书批评武后乱搬高宗的棺材而被升了官。
对比一下因为《谏迎佛骨表》而夕贬潮阳路八千的韩愈，我不得不说遇到一个惜才的皇帝真是人生一大幸事。
这之后陈子昂也给当上皇帝的武后提过不少建议，不过大多没被采纳。此时的陈子昂大概意识到了，武后只是喜欢自己的文章，并没有让他成为心腹的打算。
沧浪水清，却无法濯其缨。
这是最大的无奈。
唯一一次意见被采纳，是徐元庆案的判决。侠士徐元庆为父报仇，杀了一个地方官，本来应偿命，但又不太合情理。这事儿闹着闹着就闹到了中央。众臣子都认为不能判他死罪，只有陈子昂支持原判。
法不可违，杀人偿命。不如先判死罪再嘉奖其孝。
这件事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，陈子昂的倡议也被写入唐律，与大唐共存。
但是好日子没过多久，陈子昂忽然因为被所谓的“逆党”牵连而入狱。其实吧，在武后治下入次狱并不是什么稀奇事，但这磨去了陈子昂少年时稚嫩的雄心壮志。
为了出狱，他上书恳求武后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。
武后应允。
他得到了作为参谋随着武攸宜上战场的机会。此时的陈子昂忽然又看见了未来的光明，但他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，那就是他的上司武攸宜是个铁憨憨。
说实话，武则天风评不好，至少有一半是武氏集团作的。
武攸宜就是典型的代表。
为了显得亲切，我决定叫他阿憨。
虽然阿憨的智力比较不好评价，但他有个绝世好姑姑。武后给了他带兵出征契丹的机会，希望他立功以后好进行封赏。
但是我们的小阿憨显然是全然不懂兵法的，一开局就折了五万士兵。这就算了吧，他的参谋陈子昂急吼吼地给他提了一大堆建议，但是小阿憨显然没有听的意思，甚至给他的参谋贬了官。
阿憨训斥陈子昂，他一个书生，啥都不懂，就该安安静静呆一边去。
他显然不知道，如果不是十七岁那年伤了人，陈子昂大概还在仗剑走天涯。
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，武阿憨成功把胜算作没了。同样消失的，是陈子昂最后的上升机会。
历史证明，比强悍的敌匪更可怕的，是啥都不会还不听劝的主帅。
这个话题让人不想展开，因为一开口全是无处可藏的悲愤与无奈。
后来失意的陈子昂登上了幽州台。
满目萧条。
如果机缘巧合他得以封侯拜相，他会是一个好官的，他确信，我也确信。
他的朝代也许还能繁盛下去，但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意气风发的陈子昂。
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。
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。
身心俱疲的陈子昂因为父亲年迈而申请还乡。武后恩德，准他带着俸禄还乡。不久父亲去世，子昂大悲，形体渐瘦。
看着故乡灵秀如旧的山水，也许陈子昂也曾生出过“往者不可谏，来者犹可追”的想法。
但是命运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他。
当地的县令见陈子昂家十分富裕，便假借建学校的名义向他勒索了二十万钱 却仍不满足，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陈子昂下了狱。
此时的陈子昂已经不是曾经的青衿子，他久病缠身，连站立都困难。
在牢狱之祸的折磨下，陈子昂不久命陨。
令我有些迷惑的是，以一个县令的面子应该不足以处置陈子昂。古时当过官，尤其是中央官员的乡绅应当是很有名望，很有话语权的。
《红楼梦》中贾雨村一到任就被小吏告诫不要与某某家结仇，也可见乡绅力量之大。
再者一个老官员，尤其是陈子昂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辞官，应当也能给地方带来不少好处。
有传闻县令所为是武三思授意，我觉得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。
一代文豪竟不得善终，引人嗟叹。
唯一可喜的是陈子昂古朴典雅的诗风并未断绝，大唐文脉亦然。
就在他过世的前一年，李白出生在了他的故土，蜀川。
总览陈子昂的一生，他不算一个活得清明的人。他的父亲喜爱神仙之术，他也多有研究。但是他能算卦占卜，也能出谋划策，却未能看清自己，和这个时代。
他从未想过真正走入武后的内心，成为她的心腹。这是祸根，也是他自始至终不染尘垢的原因。
古之忠臣无非二类。一批人不算太干净，多少做过违背道德的事，但是却也得以走上高位，拥有了做实事的能力。一批人香远益清，亭亭净植，是守一时之寂寞成万古之德名的人，也是最终难以走上政治前台的人。
陈子昂是前后两种人的杂合体。
他满身诗意，心中充满着古朴浪漫的理想。致君尧舜，他带着这样的空想。但政治是冷漠而危险的现实，所以他徘徊着，等待和他一样失意的知己。
他生得太早了，也许晚生一点，他会有很多朋友。唐宋数百年像他一样失意而诗意的灵魂不要太多，其中况味，有人能懂。
从陈子昂仙去到如今已逾一千三百年。
一千三百年，真的很长很长。
天地悠悠，你的幽州台。
终会有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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