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竹竹竹

必须让年轻人吃上饭

【历史向】朱敦儒:我本麋鹿性

只有清平盛世,能养风流仙人。


战火硝烟之下,只有天涯衰翁。


战火对建炎元年的朱敦儒来说,实在太过沉重了。他就像醉卧于桃花之间的仙人,一睁眼却发现,桃李东风已全然变作铁骑硝烟。在兵临城下的金国人面前,他过往四十六年的潇洒快意尽数破碎。


朱敦儒狼狈逃离了自己的故乡洛阳。他的故人故事,风流清梦,全部都被遗留在了洛阳,与他匆匆诀别,再不相见。


朱敦儒仓皇地站在铺天盖地的国恨家仇之中,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宋朝的脉搏心跳,也是第一次和宋朝一同呜咽悲泣。


建炎元年之前的生活,于朱敦儒而言,是好梦一场。


朱敦儒出生于东都洛阳的一个富裕的家庭,父亲是做过右司谏的朱勃。他生来无心官场,家人亦未逼迫他科举入仕。


不同于其他一些欲走终南捷径的文士,朱敦儒的隐逸之心是纯粹甚至狂傲的。他并非没有经世之能,也不是完全没有经世之心,但却难以劝服自己向浮名低头。他不愿意终生只为琐事操劳,也不愿意被卷入官场,以至被诸多身不由己裹挟。


他不愿低头。


朱敦儒早年的诗文多有失佚,但却完整留下了一首令人惊艳的《鹧鸪天》。我猜或许是这首词令人见之难忘,无需笔纸书写,便会自然而然地在读者的脑海之中余音绕梁。


他说,诗万卷,酒千觞,几曾着眼看侯王?


他说,玉楼金阙慵归去,且插梅花醉洛阳。


此时的生活于他而言就像一场盛大的欢宴,在场宾客皆是他的知己,每日的日程表上只能看见下一个娱乐项目。他喜欢山中的日子,喜欢让花的开谢、月的盈亏和寒暑的易替逐渐模糊年月日的算计。


据朱敦儒自己说,他特别爱睡觉,吃饱饭喝饱茶之后,就必须躺上心爱的小床。他还说,自己喜欢像煎蛋一样翻来覆去,更喜欢醒来时看见低窗外桃李花开之景。有时他独自在花树下醉舞,醒时发现自己竟已在落花之中睡了许久。


此时的朱敦儒,对自己的清闲生活很是满意,而对入仕做官则充满了不屑。入仕做官意味着辛劳、加班和脱发,他所钟爱的兴起而诗、兴尽而眠的日子就要离他远去了。


所以,尽管多次受荐为官,朱敦儒也从不愿戴上乌纱帽。后来,在他的词名传入钦宗耳中并被迫做官后,他也立即上书请求退休,还骄傲地解释,我生来就是麋鹿心性,不能离开旷野,和官场更是八字不合。


幸而他生在宋,那时对文士的包容性远远高过别的很多年代。所以朱敦儒如愿被释放回山,继续过他的清闲日子。


当然朱敦儒的日子也不全在山中度过,他的生活不缺美人与乐舞。年轻时朱敦儒的“词俊”称号已然响彻洛阳,时不时还有佳人向酒酣的朱敦儒乞求新词。


很多年过去,朱敦儒甚至忆不起当年手中酒觞的触感与桃花的香气,故而也难辨,当年的诗万卷与酒千觞是否曾真实地存于他的少年时。


他怀疑那些年岁只是一场颠倒梦,连云间的鸿雁和草间的虫,也只是与他一同做了一场梦。


而这场梦的清醒之时,便是洛阳陷落的那一年。


他没想过自己会离开洛阳,更没想过一离开就是永诀。


金人肆意侵吞宋朝的疆土。过去的泱泱大国,此时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,风雨的呼啸声中还夹杂着百姓的悲鸣。


国恨是最深最重的恨,深重到一个民族中的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。


他讨厌官场,但国难当头,他无法说服自己溺于安乐窝之中。此等境况下,朱敦儒终于下定决心出山。于他一同出山的还有不少名士,一时宋竟有中兴的微弱势头。


但很不幸,他们摊上了高宗赵构。这个皇帝的懦弱,让他难以成为一个中兴之君。但凡他有几分勇敢,也不会在后来把主战派大臣赶尽杀绝。


朱敦儒并非是没有热血的,他和很多和他一样的官员一样期盼中兴,期盼疆土收复。朱敦儒为名将张浚赏识,成为了主战派的一员。


值得一提的是,朱敦儒词作最多的时期,并非是早年隐居时,而是走出山林后。此时他的词中已饱含国恨与乡愁。当然,可能也有他早年诗词多有失传的原因。


朱敦儒为官之后,并没有像他所想的一样为中兴大宋出力,反而只能见证宋的日益衰落。在高宗的懦弱暴露、倾向主和派大臣之时,朱敦儒便因受主战派牵连而被罢官。


不死心的朱敦儒始终没有放弃对抗争的主张,当然,他的言论几乎都被赵构选择性失聪了。后来,他还因此遭到弹劾。


这一系列的打击使朱敦儒心灰意冷,他请求致仕,回到了他的山水之中。然而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初少年。他真切地感觉自己老去了,桃花依旧笑,但朱希真已无心对花而饮了。


他偶尔会登临高台,眼前是孤鸿明灭。人老而难归乡是苦,人老而故乡已沦落敌手,无疑更苦。欲倾诉之时,又发现洛阳故交早已是各自天涯,身边孩童甚至都不知晓洛阳是何地。


如果朱敦儒能这样度过余生,或许还不算太惨,最多只是晚景萧疏,不至于遭人唾弃。


但秦桧,天杀的秦桧,没有放过心灰意冷的朱敦儒。朱敦儒作为主战派代表,又精通诗文,被秦桧选来粉饰太平。


此时的朱敦儒如何可能愿意出山?但秦桧作为大奸佞,他有的是卑鄙的手段。他对朱敦儒多次胁迫,甚至以朱敦儒身在官场的儿子作为要挟,才最终把朱敦儒逼入官场。


朱敦儒只为秦桧工作十八天,因为秦桧十八天后就病死了,同时朱敦儒也被迅速撤职。


这十八天让无数人唾弃朱敦儒的不忠不贞,说他晚节不保。但其中无奈,只有朱敦儒懂得。


朱敦儒从不贪恋官场,选择入仕全是心中责任使然。他连为明主服务都不怎么情愿,更别谈什么为了功名而攀附奸佞。


在秦桧的逼迫下被任用的那十八天,于他而言,是痛苦,是磨难,独不是晚节不保的证据。少年时在钦宗面前所说的那句“麋鹿之性,自乐闲旷”,确是他的真实想法。


如果朱敦儒早生百年,生在太平之中,他或许真的会过一辈子清闲日子,就像林逋那样,梅妻鹤子,无俗事劳累心神,闲时打打渔、睡睡觉,偶尔和好友饮酒赋诗。


他是麋鹿之性的山水郎。


他不只是麋鹿之性的山水郎。


快意与疏狂,不是朱敦儒的全部。


历遍艰辛,尝遍百苦,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挥墨洒下“几曾着眼看侯王”的狂士。


但他成了我们所亲所敬的朱敦儒。


……


东风又过,年过古稀的老人在朦胧之中依稀又见到了阔别数十年的洛阳城。


你看呀,那里有春林着雨,有野水漾花。


有我的诗万卷和酒千觞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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